人物丨乔布斯，向死而生

朱正琳

著名学者、书评人。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外国哲学研究所，获哲学硕士学位。现为湖北大学哲学所退休教师。曾出任《东方》杂志副总编，中央电视台“读书时间”栏目专职策划。著有《砍大山余响》、《读书是私事》、《里面的故事》、《哲学就是爱智慧》、《读点》等书

电影《乔布斯》在内地公映前夕，在北京举行了一次“跨界对话”。虽说意在配合宣传，但对话的主题——“解读乔布斯的精神密码”，听上去还是很吸引人的。这场对话归纳了乔布斯的三大精神特质：创新、坚持与追求品质。乔布斯的饰演者艾什顿·库彻则认为：“对于每一个创业者而言，这三大特质都是需要深刻研究与领悟的。”

乔布斯的创业史，业绩辉煌，堪称创业者的典范。不过，对于我这样一个不再有创业奢望的老叟来说，乔布斯也自有另一种魅力，简单说就是：他这一生活得太精彩。他有一句名言：成为品质的标杆。这话主要是指，活要干得出色，产品要出得超群。但我觉得完全也可延伸解读为：人要活，就得活出一个样儿来。

乔布斯的活法，确实提示了一种让我心向往之的“生活品质”。在我看来，那种生活品质的主要特征，不是辉煌，而是充实。我向往的，不是他的业绩，而是他全身心投入创业生活时的那种内心状态。用他自己借佛家语说的就是“初学者心态”。他爱引用的另一句名言“stayhungry，stayfoolish（有译为‘求知若饥，虚心若愚’的，我则宁愿保留原文，或者生硬地直译为：停留在饥饿状态，停留在傻瓜状态）”也表达了这层意思。乔布斯了不起的地方在于，他终其一生都拥有“初学者心态”。

乔布斯去世以后，他在斯坦福大学年毕业典礼上的演讲开始广为流传。那个演讲，是在他与死神刚打了个照面之后发表的。年他被诊断罹患胰腺癌，并且一度被宣判只剩下半年的生命。因此，从那个演讲去倾听其心声，很可能是最佳途径。

乔布斯在演讲中叙说了三个故事。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第三个故事，他自己称为“关于死亡的故事”。这个故事并非是从罹患癌症开始的，开始的时间要早得多：“当我17岁时，读到了一句话：‘如果你把每一天都当作生命中最后一天去生活的话，那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是正确的’。”我们可以把这句话看作“向死而生”这一哲思的简明通俗的诠释。据他说，此后他每天都会用这句话来检视自己的生活。那就是说，截至发表该演讲的年，乔布斯“向死而生”已然有33个年头，也就是近一万二千天的时间了。癌症当然远不是这个故事的全部。因此，对于他演讲中被引用最多的下面一段话，也当作如是观。

“记住你将死亡”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重要箴言。它帮我指明了生命中重要的选择。因为几乎所有的事情，包括所有的荣誉、所有的骄傲、所有对难堪和失败的恐惧，这些在死亡面前都会消失。我看到的是留下的真正重要的东西。“记住你将死亡”，这是我所知道的能避免患得患失之陷阱的最好办法。你已经赤条条一无牵挂了，再没有理由不去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。

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将会死亡，但却总好像是不太能记住，或者说总是在故意遗忘。我们也不是没有道理：每日每时地提醒自己将会死亡，人还怎么个活法呀？乔布斯提供了一个反例，他每天“向死而生”，却活出了格外充实的一生。说得文艺一点，是死亡张满了他生命的风帆。

不过这里最要避免的一种误解又是一种“励志”的解释，即：“记住你将死亡”变成了一种时不我待的鞭策。乔布斯说得很清楚，他从中获得的是一份听从自己内心的从容不迫，从容是因为内心充盈饱满，不迫是因为逃离了身陷陷阱的种种焦虑。每天早上对着镜子，他做的是减法：“如果今天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天，你会不会完成你今天想做的事情呢？”重要的是“听从自己内心”，而在任何一种患得患失催促下的“奋起努力”，都不过是在陷阱中的挣扎。

如此看来，向死而生给乔布斯带来的是一片开阔地，而不是狭隘逼仄的“紧迫感”。他说过：“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科技去换取和苏格拉底相处的一个下午。”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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